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抗“疫”诗要守住诗的门槛

发布: 日期:2021/5/26 来源:《重庆文史馆讯》总第164期 浏览:

吕进

往往在一场灾难以后,总会迅速地出现一批又一批的诗,形成一股热潮,而后,这些诗又会以出现时那样的速度消失得无影无踪,留下来的只是极少的篇章。只有这些极少作品能以它们的诗质经受住时间的淘洗,取得了生存的资格。

这样的诗歌现象难道不值得记取吗?诗坛需要反思。面对巨大的灾难,诗歌绝对不应该沉默,但是只是蹭题材的热度,诗的生命将是短暂的。写灾难的诗仍然需要守住诗的门槛,应景,一哄而上,只能昙花一现,甚至让灾难诗变成诗灾难。

近些年,诗坛的弊病就是同质化的平庸“作品”随处可见,每天成百上千首新写的“诗歌”涌出,似乎写诗已经成为天下最容易的事。好诗、大诗却屈指可数。

有一种流行理论,据说新诗的“新”就在于它的无限自由。在这些论者那里,新诗似乎就是随心所欲地书写那些与大众无关的个人体验的“艺术”,就是在语言上没有审美规范的任性的“艺术”。

其实,诗在诗情提炼和诗语提炼上都有自己的规范。

诗情提炼首先就是接地气。诗人要有入世的热情,就像无锡东林书院的那副对联说的那样:“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,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。”

诗抒发的是艺术情感:经过淘洗、提高的社会情感,而不是原生态的私人情感。个人身世的琐碎情感不具备入诗的资格。以自己的独特嗓音唱出与众人相通的人生体验,才可能成为时代认可的诗人。孟浩然的“春眠不觉晓,处处闻啼鸟。夜来风雨声,花落知多少”;白居易的“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”;臧克家的“有的人活着,/他已经死了;/有的人死了,/他还活着”;贺敬之写打倒“四人帮”的欢乐: “不是国庆的国庆啊/不是过节的过节”;李瑛写悼念周恩来的哀思:“我只相信,即使把他交给火/也不会垂下辛勤的双臂”;诸如此类的名篇之所以得以流传,就是诗人说破的正是大家想说而又说不出来的人生体验。就像《白石诗话》所说:“人所易言,我寡言之;人所难言,我易言之,自不俗。”

翻开诗歌史,优秀诗人几乎都不会只热心守护自己心灵,总有家国情结,诗人是“心事浩茫”的思想者。大格局成就大诗人。“心催泪如雨”的李白,“穷年忧黎元”的杜甫, “划呀,划呀,父亲们” 的昌耀,“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”的海子;都是令国人处于呼应状态的姓名。以身许国,准备马革裹尸的辛弃疾,“家祭无忘告乃翁”的陆游,不是在用墨,而是在用血和泪铸造词章了。

拒绝“私人悲欢”,广接地气,诗才有强大的生命力。地气是指深入社会现实和把握时代精神,和到生活中去浮光掠影地浅尝辄止绝缘。

对于诗,只接地气是远远不够的,诗情提炼更需要贵气。有贵气的诗才拥有艺术的力量,去升华人们的现实世界,净化读者的心灵世界。

所谓诗的贵气,就是诗化处理。诗人不但要有入世的热情,也要有出世的智慧,所谓“有第一等襟抱,才有第一等真诗”。对于滚滚红尘,诗人要给予诗的观照,诗的提升,从共同经历中找到自己的“个别”,从历史进展里抽出个人的角度。敬畏人性的纯净,倾听内心的声音,寻找诗的品位,在世俗世界、功利世界里和读者一起寻找回家的路。

“国家不幸诗家幸,赋到沧桑句便工”。在抗“疫”的日子里,我欣喜地读到一些既接地气又有贵气的诗篇。素以快手著称的诗人黄亚洲的几十首作品已经结成抗疫诗集《今夜,让我的心跟随你们去武汉》。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,黄亚洲举起他的行吟诗的摄影机,记录下一个个珍贵的镜头,展现了作为一个诗人的责任感和“用很多很多的眼泪把祖国洗干净”的情怀。当然,这次不是真的行吟,他没有“行”,也不可能出行,他在努力用“视通万里”的双眼和“思接千载”的双耳,用自己的一颗诗心,去扫描抗“疫”的前线和后方,留下了许多珍贵的镜头。诗集里有一首《李兰娟团队的刀尖,多么凌厉》:“她那72岁的年龄,算得了什么/她现在牙齿也很好,她是绍兴人,秋瑾与鲁迅的老乡/平生的最爱,就是啃硬骨头。”应该说,在灾难的诗意提升上,许多诗人也在啃硬骨头,他们和同胞一起,与祖国同在。

陆健的《我想像》是一首我读到的好诗。这首诗构思很巧,诗人站在今天想像明天,想像“疫情退去,人们小心翼翼/脱下一身的冰雪/开始尝试着露出笑脸”,想像点燃鞭炮的时候,人们“脸上的泪干了,心里的泪不干”,因为——

这不是一场胜利

这是一次哀悼

诗人说出了同时代人的焦虑和期望。上个世纪徐敬亚有一首《早春之歌》:“春天的日历上并不是篇篇都印满鲜花,/春天的疆界并不全都和火热的盛夏接壤。/不要忘记,她的另一端还连着冰雪呢”。迎接春天的时候,一定要有不忘记冬天的勇气。正视冰雪,记住冰雪,反思冰雪,我们才会有真正美好的春天。这就是诗的贵气。诗人的敏感和智慧,提升了同时代人的警觉与思考。

运用诗家语的能力,这是评判诗人优劣、文野的另一个基本标准。对于写灾难的诗同样适用。

在诗的形式美学要素中,诗的语言非常要紧。宋代王安石把诗歌的语言称为“诗家语”,有其道理。

诗就是诗,使用回车键并不能把一篇散文变成一首诗。

诗家语不是一般语言,诗人进入创作状态以后,他就离开了现实世界,“肉眼闭而心眼开”,在心灵世界漫游。诗的本质是“不可说”,它是无言的沉默,无声的心绪,无形的体验,以言来言那无言,以开口来传达那沉默,这是诗人永远面对的难题。所以诗人往往感叹:“情到深处,每说不出” ,“口开则诗亡,口闭则诗存”。一般语言必须经过质变才可能锻炼成诗家语。张错写情人:“如果我是开水/你是茶叶/那么你的香郁/必须依赖我的无味”;杜运燮写秋天:“连鸽哨都发出成熟的音调”;黄永玉写文革中的人:“他是动物/却植物似的沉默”;舒婷写理想:“理想使痛苦光辉”;傅天琳写学生的暑假:“让我们把暑假放得远远的/放到九寨沟去放到草地去”。精炼,别致,情思含量很高,在散文里绝对是遇不到这样的语言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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